临近除夕，瀛洲的天气，也变得比较寒冷。
位于大隅北部的一座小山上，绝大多数的树木已经失去了叶子，看起来颇为消瘦，寒风一吹，便剧烈地震动上几下，仿佛随时要被风吹倒一样。
而就在这个本当渺无人烟的地方，在这枯藤老树之旁，在这土丘附近，却有许许多多影影倬倬的身影。
他们或是静静地依靠着树木，或是百无聊赖地把弄着些东西，或是轻声与同伴交谈。
便在这个时候，风声再次响起，几个人骤然转头，向山道看去，心中齐齐响起一个声音——
来了！
山道之旁，几个男子神色肃然，慢慢地来到了这小山之上。
其中前一人，人高马大，肌肉盘结，若古之力士，气势惊人。
其后一人，体格匀称，剑眉星目，身背大剑，腰挎宝刀，引而不发。
此二人，便是两个在场众人尽皆认识的武举强人，白愁、荀武！
不少人都听说了，那白愁在武举之后便加入了封州衙门，成了自己妹妹的手下，便是因为他比试输给了荀武，如今大半年过去，再次挑战荀武，欲与荀武“切磋”，众人自然也比较好奇。
来此等候的高手，皆是武举前百的高手，放到整个盛晋，都称得上是年轻一代的“天才”，除了天生狂妄自大的人，没有任何一个蠢货。
虽说这姬愁的排名在整个武举当中，并不高，但没有一个人会小看他，尤其是在败给荀武之后，此人更是“发愤图强”，实力节节攀升，在京城擒拿过无数江湖大恶，让不少排名远居于前的高手心中满是压力。
但，即便白愁实力节节攀升，这些人也不该说如今白愁能“报仇”，毕竟，荀武这一年来的各种传言，更加吓人！
亲手杀死宗师！
这等事情，上次发生，还是在盛晋第一大儒周昀身上！
在场之人，尽皆是心高气傲之辈，都有自己的想法，即便是来到了瀛洲，也不一定会听荀武的，如今，他们便是要来“审视”荀武，看看他这半年来，到底是真的远超曾经，还是盛晋军方强行给他造势。
荀武和姬愁站到山头。
荀武先把自己的刀剑放到一边，姬愁也拆下了自己身上的拘束。
两人已经做好了约定，这一战，还是以拳脚功夫交手。
在场观察的几个高手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。
荀武的拳法，他们不好说强还是不强，至少在当初武举的时候，荀武的拳法是远不如他的刀剑的——但奈何，荀武的拳头实在是太沉、太重，挨一拳基本上跟被砍一刀也没啥差别，所以也绝不能说弱。
但总归，只有刀剑双持的荀武，才是最强的荀武。
而现在，荀武再次舍弃武器，和姬愁硬碰硬，这无疑给众人心中增加了一个念头——荀武又一次主动削弱自己。
要知道，现在的白愁，可不是大半年前的那个白愁了！
一旁观察的燕半梦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。
这大半年来，她一直待在京都，一边求学，一边自己努力锻炼，一边接着好不容易得到的官方身份开始赚点儿生活费。
作为一个从小失去双亲，不敢和弟弟相认，隐姓埋名的人，她的心中，是有许多压力的，而同时，她又因为童年的事情，格外的好强，格外的瞧不起同性，格外地想要证明自己、想要变得更强，因此又是疯狂地锻炼。
在这种情况下，她每一天都鼓足气修炼，每一拳每一掌，都是在释放自己心中的烦闷。
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修炼有成，前段时间想要挑战白愁证明自己，却蓦然地发现——白愁比她进步的更快、更强、更可怕！
她无法理解。
明明自己每天都在努力，而白愁每天都在喝酒或者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邻里小事儿！
所以，她一听说白愁再次要与荀武切磋，并且因为城中没有大型演武场，选定了这么个山头，她就立马赶了过来，准备好好地观察观察。
可在这种情况下，荀武竟然选择舍弃了武器？
要单纯地和白愁硬拼拳脚？
她不太理解，甚至觉得白愁实在是有些无胆——武举之时比试拳脚也就罢了，如今也非武举，还强行要荀武舍弃长项凭借弱项与自己的强行比拼，实在不是个好汉子。
荀武与姬愁，自然不会在意周围人的眼光，周围人的看法。
两人毕竟也勉强算是有点儿“亲属”关系，关系上也挺好，怎么也不会因为外人的些许惊奇目光就改变想法。
荀武与姬愁站在两边，对视一眼，随后同时抬手抱拳，行了一礼。
随后，两人立刻转身，逆向而行，开始行走。
这是？
有数人产生了疑问。
而一些高手，一些像燕半梦这样的拳脚高手，则立刻反应了过来——两人这是去确认周围的环境了。
武道之路，变化万千，便是最为基础的拳脚，也没有那么简单，虽然看起来仅仅只是四肢的碰撞，但影响的条件，却从来都不少。
光线、地理、风向、角度等等等等，无数的问题会影响人的发挥。
如果是在战场的时候，自然是没有办法细细观察，但这毕竟不是战场，而是“切磋”。
荀武绕着这个小山头走了一下，感受了一下风的吹拂，路过一棵断掉的树木，地下身子，稍微摸了一下数根，又观察了一下树的断面，最后捡起一根树枝，轻轻地捏碎。
另一边，姬愁则在缓慢地行走之后，看到了不远处的城市，他蹲下身来，轻轻地用手掌拂过地面，注意到了地面上有一些野兽的足印，他抬头看向天空，太阳光线不错，虽然天气比较寒冷，但阳光底下，也能多少增添一些暖意。
两人在观察完自己的身后，几乎同时站起，在自己心中落勔下肯定之后，再缓缓地转回身，面对着对方的方向开始走。
而这一走。
可不一般。
不少人心中骤然一惊。
伴随着白愁的踏步，他身上渐渐升腾起阵阵的气浪，在这冰冷的天气下，仿佛仅仅靠着自己的气血之勇，便让整个天空、便让这寒冷的冬日炙热起来，将空气中的水分蒸腾成热气！
他的肌肉似乎也在膨胀，不停地膨胀，猛烈的膨胀，即便隔着老远，众人似乎也能听得到，他身上如同机关轰鸣的巨响——
这便是白愁——
这便是姬愁！
作为姬家年轻一代，他虽然并非是姬家年轻一代四大高手，但天赋，绝不低于他的堂兄姬宝宝，论实力，更是能稳胜姬无边，但他却从来没有得到长辈们的特殊肯定。
为什么？
因为姬愁他身上的心病同样远远超出了同辈。
作为一个姬家的人，他没有像姬怜儿那样过于跳脱的性子，从小到大都修炼标准的姬家功法，所有的武功，也是姬家的那一套，讲究变化、迅捷，但这却与他的本性相去甚远。
同时，又因为过于遵守家族规矩，过于尊敬师长，他又无法自己做出决定，致使仅仅短短一别就与自己的爱人天人永隔，又加剧了他的烦愁。
于是，他便只能整日借酒消愁，白白浪费了大好天赋。
直至...
族内最小的妹妹姬怜儿高高兴兴地回家，并且无意中透露了她已经选定了“宿敌”，撬动了姬愁的心思。
而在与其他两个兄弟“考验”荀武之时，他又因荀武引动了心中的烦愁，终于放开自我，与荀武一对一的，纯粹地、疯狂地对拳。
这，终于改变了姬愁！
虽说，姬愁还是整日借酒消愁，但，在武道上，他终于下定决心，做出了改变。
他便已经，舍弃了乘黄经，舍弃了接近半数的内气，舍弃了天下最强的轻功，舍弃了天下绝顶的暗器手法...改修了一门非常普通的二流内功！
而现在，便是他要与荀武这个助他一臂之力的好弟弟，再竭尽全力对殴之刻！
与此同时，正在观察荀武的一伙人，也忍不住是眉头狂跳，下意识就有点儿想要抽身而去。
骇人，实在是太过骇人！
荀武没有白愁身上那种肉眼可见的、可怕的肌肉，没有那种滔天的血气，但随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回来，身上却隐隐约约有一种可怕的、无形的力量开始涌现。
这种力量无形无相，但几乎压迫着所有人的内心，即便是那些本来在观察白愁的人，也很快就因为感受到了荀武的力量，齐刷刷地转头去看他。
是...
是什么——
是——
气势！
无数人心中大骇。
气场，气势，气魄！
荀武每踏一步，他身上的气势似乎就攀升一截，明明没有面对任何敌人，但身上的气势却能节节攀升。
而荀武，便是这样，一步，一步，一步的慢走！
这这这——
这荀武，分明已经达到了“一步一生莲”“一步一登天”的境界！仅仅只是踏上几步，仅仅只是慢慢地行走，气势也能节节攀升！这等蓄势的能力，已经超出了在场所有高手的想象！
因为在他们的概念中，根本没有这种可能呀！
在场之人，皆是天才，也不是没有修“势”的武者，可他们没有一人，敢说能像荀武这样，走一步，气势便升一截！
便是能掌握类似效果，能喊一声震慑众人然后攀升气势，也绝没有人能像荀武这样，仅仅是走路——仅仅是走路就攀升气势啊！
荀武对“势”的理解，可能已经超出了一流！
不错！
正如他们所想。
荀武在这一段时间，苦思夜想，日日夜夜都在琢磨着如何增强目前的“先礼后兵”，后再又不停地总结自己的所有学识。
最后，荀武终于找到了一个不能说多么难想，但确实也可以小幅影响“势”这个体系的手法。
简单来说，便是——装逼。
就这俩字，简单易懂，意思明显，朴实无华。
长刀收于鞘内七天不拔，一出，便惊天地，这是装逼；久战之中，通过观察，寻找破绽，打的越来越好，越来越轻松，这是装逼；面对众贼，不卑不亢，不畏不惧，言辞狠辣，义正言辞，这是装逼...
合眼出招是装逼，听声辨位是装逼，料敌于先是装逼...
同时，荀武又通过“先礼后兵”得到了一个绝对正确的结论——武者世界的“势”是一种类似于“内气”的，无形但是有量的“能量”，这也是荀武经常释放内气之后要缓慢等待的原因。
他要等“势力条”恢复。
换句话说，这所谓的“气势”其实没有必要一定要有人才能积攒。
就像“偃旗息鼓”可以引而不发，慢慢积蓄气势一样，便是荀武对着天地，一样可以“蓄势”。
这其实，并非是什么难想的事情，一旦有人能想到，并且想明白其中奥秘，然后再传承下去，那么未来的武者，便可以轻松地掌握这一切，就像各种被现在人、未来人试作常识的自然规律一样...只不过，在“第一个吃螃蟹”的人出现前，这些事情，便会静静地呆在自然之中，等待那个发现者。
而现在，荀武便是那个第一个想通的人。
或许有人无意间使用过，或许有人的武学已经有了其中的原理，但荀武，才是那个真正总结出来的人——
这才是最该让人震惊的事。
只可惜，在场之人，无人能明白此时的荀武。
但——
明不明白，已经不重要了。
当两人的血气与气势攀升至最高点的时候，两人，也再次正面对上。
随后，两人也没有什么言语，便是两声齐刷刷的大喝，大开大合、极为平常、极为简单、极为朴素的直拳！
撞到了——
拳与拳的对撞。
力与力的比拼！
撞击。
但——
没有声音。
在所有围观的高手耳朵中，都没有声音响起。
紧接着，便是一种奇异的、怪异的啼鸣声——
随后，便是如同山崩一样轰鸣的声音！
“轰！！”
姬愁后退三步，荀武倒退一步。
两人心中都是一惊。
唉？
不对啊——
他怎么能挡得住？
随后，又哈哈的笑了起来。
“愁兄，看来，你确实放下了不少！”
“远远不如你——”
而围观众人，则是张大嘴巴。
原来，在二人交手的瞬间，两人身旁的几棵栎树，竟是被两人迫出的巨力拦腰震断！
仅仅是对撞时候爆出的气劲！！
“那荀武，你来看看，我这同样适合你的劲拳如何吧——”姬愁毫不介意，脸上挂起大笑，握拳向前。
“来！”
荀武咧嘴一笑，直接迎上。
而乍一交手，便感觉到了不对劲。
姬愁的力量，怎么和自己差不多了？